再强大的修者,心脏被直接捅破,总应该死了吧?
宁缺依然极强烈警惕着,因为老僧的境界实力已经超出他所有的战斗经验,他不知道已经隐隐然越过五境的对方,究竟拥有怎样的生存能力。
所以他没有就此抽刀而出,而是盯着老僧近在咫尺的双眼,看着苍老眼眸最深处的生机,手腕用力一转,让冰冷的刀锋直接把老僧的心脏震成了碎片。
老僧的身体猛然抽搐起来,痛苦地捂着胸口,却没有马上死去。
宁缺皱眉,准备抽出朴刀直接砍掉此人的脑袋。
老僧盯着宁缺的腰间,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笑意癫狂笑声却很虚弱,最末化作哭泣的声音,喘息着说道:“原来是这样,难道这就是命数吗。”
这名垂垂老矣的绝世强者在死亡到来前的这一刻,终于从宁缺的身上看明白了一些什么事情,喃喃说道:“生而为魔……死亦为魔……我此生自以为可……以跳出三界外,却想不到要到最终归去时,才知道自己这一生……”
“……始终都在此山中。”
……
……
宁缺没有在意老僧在说什么,他不是一个文艺青年,没有听取强大敌人临死前遗言的爱好,他只想彻彻底底地杀死对方,终止这一场像噩梦般的遭遇。
然而当他想要抽出朴刀时,却发现老僧的身体此时仿佛变成了一潭泥沼,竟把锋利光滑的刀锋紧紧地黏在了胸腔之内。
好在刀锋之上并没有传来强大的力量,他的识海也没有再次遭受精神攻击。
既然抽不出刀,那便再深一些。
宁缺闷哼一声,双手再次用力,手中那把朴刀直接穿透了老僧的身体,他胸腹间的浩然剑气毫不吝啬地尽数顺着刀身喷涌过去。
受到剑意震荡,老僧哇的一声吐了口血。
数十年被苦囚于此,只有青石缝间滴水可饮,只有白骨干尸可食,老僧虽是能够辟谷的大境界者,却依然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大概是因为缺水的缘故,他此时吐出来的这口血竟是黑色的,无比粘稠,就像是惯见烟火的灶锅底油一般。
老僧缓缓坐直身体,无视正在摧毁腑脏内所有生机的浩然剑意,看着眼前宁缺的脸,双手在膝头缓缓展开,重新结了一个他名震世间的莲花印。
先前被刀锋所割,现在他的双手只剩下了四根指头,断指茬间白骨森然渗着血水,看上去极为恐怖,然而残缺的莲花印一现,一道澄净气息顿时笼罩住他的身体,温和慈悲之意渐渐在满地碎骨之间散开。
西方有莲翩然坠落世间,自生三十二瓣,瓣瓣不同,各为世界。
如今只余四瓣,归为同一世界,却因此而平静。
既然跳不出三界外,既然只在此山中,那么何必非要幻作无数世界想要超越三界,何必非要花瓣随风而去,便在山中幽幽绽放反而更美。
……
……
莲生大师静静看着宁缺的眼睛。
然后宁缺听到他的声音。
他并没有被莲生大师的精神力量控制,被迫进入对方身前一尺的世界。而是两个人的心灵在精神范畴里相遇,从而能够感受到对方的意识,或者说心意。
相遇刹那时光,宁缺便清晰地判断出对方此时的心意很平静,不是喜乐,而是一种洞彻之后的明悟,这抹心意甚至显得有些亲近。
……
……
莲生大师眼如春湖温暖,静静看着宁缺。
“我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我们这代人追寻的究竟是什么呢?天道之下,能不能有一个和以前不太一样的新世界?我不知道,也不知道轲浩然最后知道了没有。”
他望向青石墙上的斑驳剑痕,惨白的苍老面容上流露出一丝笑意。
“最终还是你胜了,你的传人胜了,只是他能够获得最终的胜利吗?魔宗因你我而毁灭,会在他的手里复兴吗?我对你的复仇,大概便会这样开始,却不知将如何结束,或者这应该是对昊天复仇的开始?”
然后莲生大师收回目光,继续看着宁缺的眼睛。
宁缺脑中嗡的一声,感觉有很多事物便从老僧晶莹平静目光中传了过来,那些事物不是具体的修行知识,也不是画面,只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感受。
“你已入魔,若要修魔,须先修佛。然后请勇敢地向黑夜里走去,虽然你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可能刚刚上路便会横死,但我依然祝福你,并且诅咒你。”
莲生大师静静看着他说出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缓缓闭上眼睛,搁在膝上的双手散开,如白莲凋谢。
宁缺双手紧握着刀柄,惘然看着身前。
似乎有风吹过带起细微的响声,挂在刀锋之上的老僧身体仿佛风化的沙雕般骤然干裂散开,落到地面的那些凌乱骨片间,簌簌作响。
尘归尘,土归土,白骨的归白骨。
……
……
宋国世家公子莲生,伴着睡莲来到这个人世间,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婴儿时便已入魔,这不是他能选择的事情,因为他的家族从先祖开始便一直是魔宗中人。
婚后,他疼爱的妻子发现了这个秘密,从而被他父亲杀死。
他在坟旁立庐相守,不能同生想要同死,于是深夜入墓准备相殉。其夜风雨交加,他在坟前沉思半夜,披湿衣而回,开始周游世间。
他离开家族,一路修行,于烂柯寺展现妙境,名闻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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