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来了一位新的琴师,名叫旷修。听闻此人本是赵国的著名乐师,极擅乐律。曾以琴音引来飞鸟共鸣,闻其音律之人不无会为那琴音之中的喜怒哀乐动容,沉浸其中,体会那琴音中的种种。
此人在秦皇饮宴之时奏琴伴之,常使秦皇称叹。久之,这琴音也就流传在了宫中,是有人说不闻旷修奏琴,固盛宴也枉然了。
一只飞鸟落在宫墙之上,在那青瓦之间张望了一下,张开嘴清脆的鸣叫了一声。宫墙的远处走来一个人,惊起了飞鸟向着宫外飞去。
顾楠伸了一个懒腰,郎中令只管宫中警备,算不上累人的劳职,但是闲碎的事情也是不少。而且又奈何她插手了那六国勋贵的事情。
李斯常会到她这里来坐坐,商议此事,废六国旧爵的事宜已经落定,开始有了布局。不过想要彻底得将那些遗留的勋贵除去,该是需要数年的时间。
他通常都是黑着一副眼眶,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想来是长长秉烛阅务到半夜。对于这般的劳动模范顾楠是比不了的,都是四五十岁的人了,这般下去,顾楠都担心他过劳病猝。
宫墙遮住了墙外的景色,安静幽闭,远远的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拨弄琴弦的声音。
是一种很空濛的声音,就好像山泉流落崖间溅起后,那种回荡在山谷里的声音。
听着那琴声,顾楠的脚步不自觉的放慢了一些。扭过头,向着那琴声传来对的方向走去。
琴声愈来愈近,弹至深处,却又忽转而上,响成那林间的声声鸟鸣。
顾楠在一面高墙前停了下来,琴声是从那墙后传来的,这是一座宫中的偏院。
她没有进去,而是靠在了墙边,两手抱在身前,静静地听着那琴声。
她并不是精通音律的人,也不是也算不得什么文人雅客。
对于这琴声,她并说不出什么,只是让她觉得好听,之所以走来,是因为着琴声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一个已经故去的人。
这琴声是和她的很像,顾楠轻笑了一下,没去打扰那弹琴的人。只是默默地听着,轻合着自己的眼睛,就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
直到一曲弹尽,琴声向远,她才一言不发的离开。
斜阳西垂。
人老了倒是容易触景生情。
墙后的院中,一个人坐在那,一柄长琴放在他的腿上,双手轻按琴弦。
扭头看向墙外,他感觉得到,刚才那有个人,不过那人却是只是听了一曲就离开了。
这人的双眼没有焦距,好像是看不见,面上的神情平静,对着那墙外发了一会呆,随后微微一笑,收起了自己的长琴。
······
这之后的每日,顾楠从郎中令的衙府归去的时候,都会在那宫墙的一角驻足,或是靠坐在那,听上一曲,然后离开。
那墙内的人也知道她每日会来,每日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院中弹奏,到那墙外的人离开。
今日午间的咸阳城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点打湿了咸阳的街道也打湿了宫中。
细碎的雨声响在人们的耳边,街道上人们抱怨着突如其来的雨,纷纷遮着头上匆匆而行。
雨点敲在小院中的亭子上,顺着瓦砾的缝隙滑下来,在边沿滴落,水珠连成一片,打落在地上。
亭子中坐着一个人,他抬起有些空洞的眼睛看向半空,长琴抱在他的怀中,侧耳听着那雨声。
却是下雨了,今日,那人该是不会来了吧?
墙外只有雨点打落在地上或是积水中的声音,没有那往日熟悉的脚步声。
院中种着几束花草,雨点打落在花草间,顺着花瓣落下。
坐在亭中的人摇了摇头,正准备收琴离开。
那墙外却是突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还有雨点落在衣襟上的声音。
笑着又重新坐了下来,摆好长琴。
顾楠看着高墙,发间微湿。
看着那墙内半响,没有往日琴音。
眼神中露出一份无奈,看了看天上的雨,也是,这样的天气。
刚想要离开,那墙内的琴声却又悠然响起,伴着那洒洒的雨声。
那曲声在雨中缥缈起伏,顾楠回过头,静静地站在雨中,琴声在墙中传来。嘴角微勾,站在那听着。
好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屋檐下,望着咸阳的落雨纷纷,而身边的人犹在。
宫墙之中传着清幽的琴音,空无一人的宫闱之间,雨点在地上溅起一片片的水花,一个身着白衫的人站在那。
一曲尽时,白衫人才动了一下,扭头看着自己已经被淋湿了的衣衫。
“呵。”笑着摇了摇头。
若是从前,这般回去,定是要被小绿念道很久的。
亭中弹琴的人松开了琴弦,墙外的脚步声像是要离开。
他侧过头,听那雨声渐重,面色平静地出声说道。
“墙外的朋友,雨是大了,若是不介意的话,在下这里备了一件蓑衣。”
顾楠回过头,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那院里的人说话。
倒是不能回了对方的好意。
笑着对着墙内说道:“如此,多谢朋友了。”
绕过高墙走进小院之中,这是一个素雅的小院。
除了种着几簇花草,就只有一个小亭立在那,亭中摆着一副桌案,弹琴的人坐在桌案的一边。桌案旁还放着一身蓑衣和斗笠。
顾楠看向那亭下的人却是有些惊讶,这人正是那日被士兵压进宫中的那个琴师。
若是没记错他是叫做旷修。
此时的他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想来他的眼睛是已经被醺灼得看不见了的。
应该是感觉到了顾楠在看着他,他也回过了头来,那眼睛正好看着顾楠的方向。
他就好像知道顾楠在想什么一样,和声说道:“修也很惊讶,每日来修这边听琴的人,居然是丧将军。”
“哦。”顾楠挑了一下眉头,向着亭中走去:“你怎么知道是我?”
旷修拿起桌案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温水,水汽飘散:“修不才,自幼对于音声的感觉有别于人,那日听过将军的声音,这才听得出来。”
“这般。”顾楠坐了下来,看着旷修平静的模样,有趣地说道。
“那你不惧我?这宫里的人,见到我这人,该是都是躲着走的。你倒是把我请了进来。”
旷修微微一笑,慢慢地说道:“若是在请将军之前,知道站在墙外的人是将军,修是定不会将将军请进来。”
说着将温茶递到了顾楠的面前:“但是既然已经请了将军,就要尽到待客之道。将军请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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