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秤杆小心地探入我的盖头下,轻轻地挑住一角,慢慢向上掀起。
我垂下眸子,将满目的血色收拢,不让他看到。盖头掀起,依旧是大红的袍子,只是不再是总带了一两个懒散的褶子的官袍,而换成了崭新的喜服。
烛光里人影憧憧,抬起脸来望过去,见是一张张笑脸挤在屋内,我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季燕然的师爷,捕头李佑,衙门口守门的衙役以及其它太平府衙的人。
他们是来闹洞房的,孰不知这位新娘子的心中早已是天翻地覆。缓缓抬眼望向我的新郎,鲜艳的红喜服正衬得他眉目分明英俊绝伦,他微笑地望着我,没有幸福到手的激动,也没有儿女情长的甜蜜,只是淡淡的,浅浅的,静静的。
人们在笑着七嘴八舌地说话,忽而齐声叫起又齐声鼓掌。季燕然笑着回头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季燕然便只好无奈地笑着摇头回过身来,迈了两步到我的面前,双手抱了拳便要作揖。
这大概是闹洞房的人们提出的玩笑要求,还没待季燕然弯下身去,便见有人在他的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他没有防备,向前一个趔趄将我压倒在了床上。
两双眸子有那么一刹那的相对,他看到了我眼中的空洞,我看到了他眼中的心痛。他闭了一闭眼,再睁开时重新换上了方才的笑容,起身将我扶坐好,转头冲着意犹未尽的闹洞房的人们抱拳作揖,好说歹说了一阵,终将这些人请出了房去。
房门严严地掩上,屋内只剩下了一对穿着喜服的人。红色的鸾帐,红色的锦被,红色的灯烛,以及红色的,我的瞳孔。
季燕然侧身静静地立在烛影中,望着桌面上铺的那张大红喜字一动不动。许久许久,仿佛历经了百年千年,他终于转身面向了我,黑色的眸子里看不到一点光亮,紧皱的眉头似是在努力将自己的情绪锁于腔子里。他望着我,嘴唇轻启说了句什么,可我依然听不到。
我垂下眸子盯住自己惨白的手,它们相互交握着,不知何时竟被自己的指甲深深陷进肉中,溢出来的血染在上面,仿若蔻丹。
我的双肩忽然被人握住,抬头见是季燕然大步迈到了面前,他在问着我什么,满眼的焦虑与心疼。我想告诉他不必担心我,我一切……一切都好,可我张开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季燕然倏地转身大步出了门,不多时带回一个人来,是岳清音,穿着新衣,腰间系了条并不适合他的红色绶带。
……哥哥。我开口叫他,没有声音。
他扯过我的腕子给我号脉,脸上的表情愈发凝重。我不忍再看他和季燕然因我而忧心,我推开他的手,走到妆台前坐下,摘去凤冠,擦去胭脂,除去环佩,对着菱花镜中自己毫无血色的脸,神智有些涣散。
岳清音将我带回床边,扎了针,又叫人熬了药,然而才喝进胃里就全都吐了出来。最终只得在我的脑后扎了一针,我便顿时陷入了深深地睡眠中去。
朦朦胧胧地醒来时,岳清音就坐在床边看着我,季燕然立在他的身后。两个人的眉头始终未展,我只好努力地笑了一笑,好让他们稍微宽些心。口中有些草药的苦味,想是趁我睡着时强行喂过了药。翻身坐起,见窗外天色已是大亮,季燕然有七天的婚假,因此今日也不必去衙门。
见他同岳清音说了几句话,岳清音便起身开门出去了。他走至桌前取了纸笔,而后坐到床边,将纸铺在腿上,拈了笔在上面写字,写好了便递给我看,见写的是:事情我已尽知,莫要为难,你好,我便好。
我捂住脸,将头埋在膝上,浑身上下寒一阵烫一阵,那黑白分明的几个字像利刃般一刀刀割着我的血肉。当抬起头来时,季燕然已经离开了,只剩了满屋红得刺目的喜物冷冷地摆放在原处。
这便是我的新婚……每个女人一生中最难忘记的日子。
我这样坐着,想要好好地思考今后我该如何地活下去,可是我无法集中精力,思绪稍聚即散,我不敢去想大盗,不敢去想季燕然,一想就是抽筋剔骨般地痛。
大约是中午的时候,岳清音进了房间,身后跟着随我陪嫁过来的绿水和青烟,将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摆在桌上后便退了出去。我冲岳清音摇头示意不想吃东西,他却不由分说地将我抱下床放在桌边的椅子上,用筷子夹了菜亲手喂我。
不想令他担心着急,我强压胃中一阵阵的抽搐迫自己一口一口咽下他喂来的菜,直到……直到实在忍不住,起身冲入厕室将方才吃下的全部吐了出来,直吐到胃内反酸,直吐到苦胆尽出。
从厕室出来,岳清音望着我的眉头皱得更紧。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他放下心,我努力地抻着耳朵想听到一丝声音,我努力地展现微笑想故作潇洒,可这样只能让他眼中的心疼更疼。
又是扎针,昏迷,强迫喂药,醒来,吃饭,呕吐。
接连三天,镜子里的我已脱了形,所有的衣服穿在身上都显宽大。本该是回门儿的日子,因怕岳明皎看见了担心,不知岳清音和季燕然想了什么法子混了过去,使我可不必回去岳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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