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里提尼村位于塔帕兹东部海岸的中间地带,如同其他散布海岸沿线的渔村一样,这里人口不多——只有百来户居民,物资贫乏——依靠捕鱼和养殖海产为生,交通不便——连去最近的轨车站点都要翻越好几座大山,生活平淡简单,蕴藏着与世隔绝的安逸。
然而最近,村里面竟是出了件新鲜事。那个整年忙着挣钱见不着人的船头安格力,不知从什么地方拐带回一个受伤的贵族少爷,让大伙儿都吃了一惊。虽然这位少爷年纪不大,说话也很和善,但村民们每每看到那双极少见的鲜艳红瞳,都会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不敢接近。反倒是他那个会变魔术的侍从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尤其是孩子们,整天跟着他寸步不离,简直把他当成了崇拜的偶像。
等到这位少爷伤势一好想必很快会离开吧,但要是能让那个有趣的侍从留在我们村子就好了,人又有本事,长得也俊俏……终日无事的三姑六婆们看着那名叫赛奇的蓝发少年,越看越欢喜,几次找他旁敲侧击地询问,可不知怎么,人家始终装着糊涂,连半个准信也没给。
纵然如此,大伙儿仍是竭力将这两位照顾得妥妥帖帖——那可是高高在上的贵族呀!在这封闭守旧的渔村,对于遥不可及的权力阶层有着天生的恐惧感,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给村里招来麻烦。
时值冬季,北方大陆早已是一片寒风瑟瑟,但在终年炽热的南岛,潮湿海风中依旧裹着熏人的热度。
在村里唯一的小旅店后门,维鲁特穿着雪白的麻袍,站得笔挺,双手紧握住身旁的旧木栏杆,盯着天边缓缓划过的黑色飞艇出神。午后的阳光照在海面,映出闪烁不定的粼粼光彩,晃得他红宝石般的双瞳也跟着变幻莫测,那飞艇尾部划出的云路仿佛一条串联的绳索,恍惚间将他的思绪带回了几天前的奔波劳顿。
自从在京城廊桥港的那场追击中受伤之后,他曾一度陷入昏迷,神志不清地被赛科尔带着四处逃亡,等到醒来时居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艘陌生的旧帆船里,大感讶异。
在同伴稀里糊涂地解释完后,他才拼出了前因后果:为了摆脱纠缠不休的追击者,赛科尔带他趁夜色穿过新兰城后又兜了个大圈子,躲到了京城东南方一个荒废的小山村里,没想到恰好在那碰上了因为听说兽灾而特意前来开开眼界的安格力船长一行。
赛科尔曾以假身份和这位船长有过交情,多年不见一时没认出来,还差点动了手,幸好对方及时想起了他的名字。在短暂的重逢喜悦过后,赛科尔便毫不客气地,以两人偕同出游被袭击的蹩脚理由寻求船长的帮助——天知道安格力是怎么相信这个说辞的,但维鲁特猜测自己的贵族纹章肯定起了最大作用。
两人就此稳稳当当顺着永光之川一路南下,途经明鲸港时他趁机以看病为借口,下船用密语给基地联络处发去了情报,告知任务失败并请求支援。他原以为很快就能顺利返回星城,但在随后的海上行船过程中,由于旧船舱里潮湿闷热蚊蝇滋生,他肩部并未痊愈的伤口再次被感染。最后两人只能在这小渔村中暂时停留,一边养病,一边等待组织的接头人。
经过了几天隐士般的渔村生活,他甚至都有些喜欢上了这样平静的日子,所以此刻,他看着那渐渐离开视野的黑色飞艇,心中千般杂念沉淀之后,忽然浮出一种烦闷的厌恶感。这感觉如此措不及防,就好像潜伏已久的小蛇在他心上狠咬了一口,却不等他呼痛,就在瞬间缩回了它藏匿的黑暗草丛。
东躲西藏这么多天,也许是真有些累了吧……他喟叹般长长吐出口气,迅速收拾心情,余光瞄过远处山巅即将隐没的飞艇,正想回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句不悦的责问:“维利少爷,您不去休息一会儿吗?外面这么大的太阳,您的伤还没好,要小心身体才是,我这小旅店里可再找不到靠谱的医师了。”
“谢谢您的关心,兰纳尔夫人……”化名维利的伤病少年反射性地将温和微笑挂上嘴角,转身对来者轻轻点了点头,“午后的海滩如此美丽,要是因为一点小伤就躲在房中错过,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您这可不是‘一点小伤’了,我亲爱的小少爷。”旅店老板娘手捧了一叠洗好的白棉床单,嗔怪似的瞪着他摇了摇头,她紧走几步熟练地将床单挂到侧边的长木衣架上,嘴里不停唠叨,“我可没忘了您刚来时的样子,那脸色白的,我差点以为您快挺不过去了!要不是店里刚巧来了个行脚医师,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实在的,我可不信他那三脚猫的医术,您能这么快就下地行走,真算是女神殿下冥冥中的庇佑了……”
维鲁特看着面前一身粗布素裙,年近四旬略微有些发福的老板娘,听着她温柔中透出执拗的话语,不自觉地将嘴角咧得更开了些。这位平凡的女士和自己出身名门的母亲看起来完全不同,没有华丽的珠饰,没有耀眼的头衔,也没有完美的仪表,但她们对于自己的孩子都毫无保留地爱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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