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数日后。
圣玛丽医院的高级看护病房。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子矜换上病房专用的软底胶鞋,又把滴着水珠的竹柄布伞搁在走廊的架子上,极其缓慢地转开了门把。
隔着洁白的被子,床上那人合着双眼,面容安详。
那日子弹打中了白舜华的肩胛骨,术后并无大碍,也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子矜小心翼翼地着挨着床尾坐下,就有人轻轻叩门,却是张管家。
“四太太,我有要事要向老爷汇报。”
子矜犹豫了一下:“能不能迟些再……”
白舜华却已经醒了,低声说:“进来。”眼角的余光瞥见子矜正要退出去,又道:“子矜,你也过来。”
张管家略微惊讶地看了子矜一眼。
见他动了动想坐起来,子矜忙过去扶他,又垫了两个枕头在他背后方才妥当。这才听得张管家说道:“调查报告出来了:前日那人用的是拆卸组装过的手枪,市面上很少见,但那子弹的弹头却是军方最新从德国引进的——本来也没人认得出来,还是情报处的人识得是AB团和CC专用的装备。不过可惜那刺客服毒自尽了,我们也没有证据……”
白舜华微微皱眉:“说重点。”
“是。我们初步估计是保卫二科的人。”
白舜华点点头:“果然如此。这么说来,是他?”
张华一直垂着手站在床边,这时肃然颔首。
子矜听得不明就里,她张了张嘴,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却听得白舜华又沉声道:“我知道了,这事暂且就到此为止。”
“那要不要……?”
“不用。我自有安排,你们切忌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待得张华走了,白舜华方对她解释道:“保卫二科是AB团的秘密部门,不隶属于任何组织,只听命于两个人:一个是总统本人,还有一个就是想暗杀我的人——军统调查局局长何立钦。”
子矜有些呆呆的看着他安之若素的表情,不能理解为什么他还这样镇定,半天才问:“那他为什么要杀你?你们是仇人吗?”
白舜华难得见她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嘴角不易觉察的微微扬起:她的世界里一直是风平浪静的,顶多也就是为了儿女情长的事而烦恼,不知道人心险恶、乱世艰殊,陡然之间让她撞到政界黑幕的冰山一角,也确是难为了她;她毕竟才十八岁,涉世未深,也许此时让她加入并不是一件好事……
子矜见他蹙眉凝思,神情转为忧虑之色,还以为他是在考虑如何作答,因道:“你不说也没有关系,反正我都不懂这些事。”
白舜华却恍若未闻:“子矜,你可愿意帮我做件事?”
子矜又愣了一下,见他脸色不大好,就起身到了杯水端给他:“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时间很紧,我长话短说:何家一向与我们不合,下个月就是财政部部长竞选,他与我旗鼓相当,鹿死谁手尚未可知——杀了我自然是一劳永逸的做法。既然这次没有得手,他定会在议员和民意代表身上做足功夫。为今之计,只有放出风声说我病重无力再主持大局,好让对方放松警惕。另一方面,关于选举的具体筹备工作,我想全权交给你和致远负责——你可愿意帮我?”
子矜迟疑了一下道:“这样的大事,为何不让大少爷试一试?他未必就不行……”
白舜华的眼神黯了黯,眉宇间有错综复杂的表情一掠而过:“我不是怕他没这个能力,我是怕他没这个心。”
屋外秋雨潺潺,细如游丝,落地无声,滢滢天光,笼着一室的安静。
忽而有冷风吹进来,夹着冰凉潮湿的水气。
白舜华轻轻咳嗽了几声,子矜赶紧上前关严了窗户:“看护怎的这样大意。”
“不怪她,早起那会儿我觉得气闷才让开的。”
子矜微嗔道:“你有伤在身,吹不得风。还是小心点好。”
转过头来,两人仍是一径的沉默。
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她眼中不停的变换着神采,末了点点沉淀,浮上来的却是一席明澈澄静:“为什么是我?”
白舜华知道她应承了,如释重负的同时又有一丝内疚和隐忧:自己促使她做的选择,将来是对是错,无人可知。然而至少在此时此刻,他觉得是对的。
“因为我相信你。”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最近不开心,我知道。”目光中靖和一片。
子矜忽然就被感动了——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却原来他都知道……只觉得鼻尖微微发酸,仿佛就有温软的泪要涌上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道:“我会尽力而为。”
他嘴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似宠溺又似欣慰:“那我就放心了。”
正是晌午时分,交易所的内部会客室里安静非常。
子矜推门而入,她今日穿了件姜汁黄朵云绉的旗袍,襟口和下摆镶着墨玉阑干丝质花边,外罩一件开司米的羊绒针织披肩,却是极浅的月白色,淡淡的灯光下明净照人。
白致远转过身来,“没想到父亲这样信任你。”
他的目光冷冽锐利,似有幽蓝的星芒溅出,尖若碎冰——
眼前的女子看起来这样娇弱,不免让人心存疑虑。自从父亲遇刺后,白家所有商政两界的担子都落到了他的肩上,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睡觉了,要不是大哥良心发现总算肯来商号点点卯,只怕他连打个盹的时间都没有。他自然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却也绝对没有料到父亲会派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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